天Yin欲雪。
萧瑟寒风卷落零落枯叶。
镜郎迈出门来,登时打了个寒噤,还未说话,王默已拎着一袭貂皮大氅,将他兜头一罩,裹得密不透风,青竹往他手里塞了个手炉,还嫌不够,唯恐短短一日功夫便冻着他了,又让人备了炭火,预备时时更换。
镜郎也知道,连日奔波已隐隐有些不好,刚刚发了一通脾气,头颈沉重,像是要病,尽管兴致不高,仍然乖乖听了话,背过人来,便亲了青竹几口,耐心哄得他转过了凝重神色。
这么一耽搁,出门的时辰就迟了
道路尽头,却是一队骑士,浩浩荡荡奔驰而来,毫无迟疑,将他们这边的车队兜头一拦。为首一人拨转马头,在马车边停住,倒持鞭柄,在马车檐角坠着的铜牌上轻轻一敲。
“林纪。”
这声音虽不陌生,却也绝不能称得上熟悉。
是林诫亲自来了。
镜郎厌烦地合了合眼睛,却并不下车,仍旧歪在王默身上,将车帘一掀。
对于这张脸,自然是不陌生的。
宁平侯与弟弟是双生子,生得简直一模一样,当年被戏称作京城双璧。只不过脾性大相径庭,林诚冷淡得犹如冰雪,他却明朗好似朝阳。即使到了这个年纪,他依然舒展从容,眼角有些细纹,唇边也有笑纹,看着甚至还比冷漠的二叔还要年轻一些,唯有鬓边的几缕白发暴露了年纪,没了青涩跳脱,只让岁月沾染上了几分少年人不及的雅重。
暗红色团花袍,玉冠金带,一领墨色的墨狐大氅加身,身形仍然没有沉重之感,十分挺拔,只是襟口身周,似有似无,萦绕了一丝脂粉的甜腻香气。
镜郎容貌肖似母亲,唯有一双眼睛,像极了父亲。据说他嬉笑怒骂,甜言蜜语哄骗起人来的做派,活脱脱就是当年的宁平侯世子,不愧是亲父子。
可镜郎见宁平侯的次数,还不及闲来无事,撞见府里的老花匠多。
上次相见,还是将近一年之前,大年初三,宫中领宴,镜郎依偎在舅舅身侧,同他咬着耳朵,就着舅舅的手喝一盏甜酒,那许多关于宁平侯风流韵事的嬉笑,随着热闹的丝竹,不断地灌进他的耳朵里。
年方十六岁,哪个小官家娇滴滴的老生闺女,在长街上远远见了侯爷一眼,芳心暗许,情愿入府做妾……什么巷尾的卖花女郎,侯府的马车经过,三个多月,日日都买她一篮子鲜花,要采的自然不是鲜花,而是比花还娇嫩的人……
真是作怪,怎么还会像他?偏偏像他?
宁平侯还没说话,镜郎就已先问了:“我二叔没来?”
林诫微微一怔,似乎有些困惑不解,好脾气道:“他也是这么大人了,不愿来洛阳,难不成,我还要将他绑来?”
镜郎赞同地点了点头,旋即问:“那我娘呢?”
“我去问过你娘,她不肯和我走。”
林诫答得云淡风轻,这回轮到镜郎怔住,想要刺他一句,但他分明知道,林诫没有在撒谎,许多狠话一时全堵在口中,林诫却只是淡淡一笑,俯下身,将一只修长的锦匣塞到他手里。
不知道在他的怀抱里沃了多久,还带着微微滚烫的体温。
“你既要回去,不如替我转交一样东西。”
“昔年我送你娘,原是一对儿的,少了一支,实在不成样子,若是她不喜欢了,也该一起丢了。”
“京城里不安全,你……照应好你娘和你哥哥。”
呸!这会儿倒会装什么慈父心肠!
同样是长子嫡出,陈之宁十二岁就成了国公世子,林纾却一路磨到了三四品的官职,现在还没被请封,其中差异,还用得着人来说?
他也顾不上给林诫留面子,当着众多随从的面儿,恶狠狠道:“怎么,我和我娘,我哥,我们三个一道死在长安城里了,你那个什么春什么生的小杂种,不就正好能做世子了,不遂你的意了么?”
“不如就让太夫人每日烧香祈福,让我娘连着我,我哥,一道都赶快死了。”
林诫策马转身的动作微微一顿,他攥了攥缰绳,丢下一句:“你这脾气,和你娘真是一模一样。”
镜郎还要再说,他已一夹马腹,潇洒地绝尘而去。
镜郎被冷风扑了一脸,大声咳嗽起来,等缓过这一阵来,长街上已空无一人,接着脸上微微一凉,伸手一摸,竟是落了一缕雪花。
青竹轻声道:“咱们可得快些走,若是下了大雪,怕是要陷在半道上了。”
镜郎也只得狠狠一摔帘子,发泄心头不满,更恨不得把这匣子随手丢到马车外头去,可怀揣着一丝隐秘的好奇,打开锁扣,揭开妥帖包裹的绒布,不由一愣。
那是一支剔透犹如冰晶的琉璃簪,在昏暗天光里微微闪着光,簪身修长,隐隐有云雾缭绕,呈鹿角支离之状。
分明就是被他弄丢了那一支。
想必是因为簪身上落着的小字,为官府所得,辗转交托,还到了宁平侯手上。
王默认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