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入十月,过了霜降,天气便一天冷似一天。
镜郎不愿再看广平这对夫妻的糟心日子,料理完姜家之后便搬出了个园,在自己宅中,偶尔与林纾过上几夜,本是无人照管,随心所欲。正逢秋日,该是天朗气清,适宜出门游玩的好时节,又当秋收,理当船来船往,大集小市不断,十分热闹,可满城却是罕有人迹,黄花逶地,秋风卷着落叶,和着桂花香气,却是说不出的荒凉。
说到底,国朝幅员辽阔,哪一年没有点七灾八难的,只是今年夏天那场决堤冲毁了无数良田,流民四散,虽然有了赈济,究竟还是不能周全所有人。水患之后,理所当然地就有了疫病。一开始也只在湖州一带发作,又随着气候渐渐转冷,再加上雨水连绵,生病的人便多了,缺医少药,一度以为只不过是普通的风寒腹泻,待到疫病四起,早已无力压制。
扬州城一时闭了门户,不再收纳奔逃,又启了宵禁。林纾自然又如陀螺一般转了起来,镜郎是病惯了的人,晓得疫病厉害,知道城中污秽,若是过了病气,不知多出多少麻烦,自己也要被折磨的难受,也算安分,甚至也不往个园里去了,每日里就只窝在小小一方宅院里。
青竹每日把门禁把的森严,与王默一道,但凡出门一次,也要洗浴一新才来见他,也就偶尔寒露领着秋分,能得了林纾和青竹两道首肯进来,带些时鲜点心,和他说说笑话,又为他把把脉,看个平安也就罢了。
一连三日,又是连绵不绝的大雨,园子里地势略微低洼些的地方已成了星点湖泊,雨水湍急,从高处的青石台阶上流淌而下,成了个小小的瀑布。
镜郎不耐烦撑伞,又觉屋里待着气闷,就在廊中放了桌案,点上灯烛,等到天黑才回屋里去。因他有些脾胃不和,每日里变着花样地做时蔬菜肴来。
今天难得雨势小了些,镜郎睡得昏昏沉沉起来,就要用午膳。素什锦,醉蟹,熏鱼,蚕豆佛手瓜,为着哄镜郎多吃一些,费了好大功夫寻来厨子做了一道蟹酿橙,青竹还翻出一整套套乌银梅花的酒具,温了金华酒,与王默一道陪着他,三人一边赏雨,一边慢慢吃着,好打发时间。
镜郎爱玩闹的性子,只觉得十分无聊,吃了几口就撂下筷子,青竹喂他,他倒也给面子,多吃了两口:“这个蟹有点意思,还有没有,打发人送一道去,到衙门里,给林纾他们也尝尝。”
王默一愣,青竹就接过话去:“知道了,这菜肴最要新鲜,午后打发厨子做了新的,再打发人送去。”
“还有多少螃蟹?养上几日也无妨,便把人叫来一道吃,歇个半天一天的,难不成天还会塌下来?”镜郎随口一说,低头吃了一盏暖酒,这两人却不搭腔,安静的古怪,只有雨水不断击打檐瓦的脆响,他一挑眉,“这可奇了,好好地,你们这是让人锯了嘴去,都哑巴了?”
青竹自若道:“没什么,只是想起来,昨儿寒露打发人送了一套书来,我想起,还没给您看呢,要不,这就取来瞧瞧?”
“现吃着饭呢,看这些东西做什么?”镜郎眉头一挑,全没有就此放过青竹,“你拉扯王默做什么?大狗,大狗……”
谁料王默脖子一缩,摆明了心虚似的,头也不回往大雨里一扎,跑远了。
留下镜郎和青竹两人面面相觑。
青竹急忙低下头,镜郎哼了一声,他也不敢就走,赔着小心道:“……公子。”
镜郎想了一刻,就明白了过来:“林纾走了,寒露也回京去了?什么时候的事儿?”
青竹先是不答话,等到镜郎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,才低声道:“——不是什么大事,只是公子也晓得,镇抚司的差使,我们怎么好过问呢?”
镜郎本没多想,见他颠三倒四,反而多添了怀疑,生气起来:“到底是‘没有什么大事’,还是你也没问过?林青竹,你连谎都扯不圆了?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?”
青竹不紧不慢,解释道:“并不是扯谎。公子,你也知道,大公子一贯不太看得上我,这公差之事,我实在不敢多问。这一走,也有三五……”
“三五七日?前天你还拿了那糕饼来,说是林纾让人带的,你就浑忘了?”
“林纾困着我,你倒偏帮着他?连你也要骗我?”镜郎已是气得狠了,一腔子的怒火直往天灵盖上冲去,额角青筋突突跳着,脸容紫涨,牙关咬着,就连腮帮子也在抽搐,双眼充血涨的通红,像是要直直喷出火来,往日的从容早已失却,哪里还有半点贵家公子的气派,简直就如魔怔了般,拳头紧紧攥着,只剩余一分理智,没将手里的东西脱手砸出,“连你也要骗我!”
又急又气,又是灰心又是丧气,随手将勺子往桌上一丢,砸出个闷响,竟然不知不觉,流了满腮帮的热泪。
青竹哪儿忍见得他这般伤心神色,忙不迭就在他身边跪下了,心头千种滋味,像是让刀活活剐碎了一般,伸手就去扳他肩膀,镜郎执拗着不肯动,反手就扇了他一耳光,青竹躲也不躲,脸上硬生生受了这一记脆响,便再去搬动,硬是把镜郎搂进了怀里,拍着他肩膀,不住